一路上，都是这样毫无保留的蓝
一
每一年的冬天，都会去挖野山药。
说来也奇怪，家种的山药，入土之后，不施肥，不除草，不灌溉。自己撑破泥土，顺着撑杆缠绕而上，风雨交加，瓜熟蒂落，整个过程处于野生状态。在块儿头和形状上，也远远好过野山药。但口感，却远逊真正的野山药。
野山药往往生于山涧的背阴面，鲜少人迹的山林里。落叶年复一年，堆积成厚厚的松软，雨水滴滴答答，阳光零零碎碎，再加上微生物的分解，最终变成肥沃的腐殖土。野山药就长在黑软的腐殖土之下。但又长得很深，挖开腐殖土，基本上还看不到野山药的踪影，挖得有约摸一米深之后，野山药才会羞羞答答、歪歪扭扭地现个身。
真是歪歪扭扭。因为它的生长，要在坚实的土地里，避开零落的石块和纵横的树根——挖着费劲，卖相还比家种的山药丑——歪扭不说，满身须根，看来野的确实毛多。
其貌不扬，但口感着实无可挑剔，是家种山药比不了的。一言以蔽之：皮薄水多，丝滑软糯。
二
挖野山药，不仅需要翻山越岭，还得下真工夫，是个体力活。所以，得有高手。
我们村就有个高手——二富。我们叫他二少，二少天生属于大山，他脚步像野兔一样轻盈，速度却又如麂子般疾驰，力量则像野猪……感觉味道不对呀这个比喻，怎么都是野味。
总之，他拾得了菌儿，也挖得了山药。
出发前，我跟二少说：开上你的拖拉机。
因为冬日的山野万籁寂静，坐着拖拉机穿过颠簸的土路览尽一路风光，山高水远，碧空无云，树木苍翠，很（lan）是（de）享（zou）受（lu）。
二少瞟了我一眼：那路颠得屁股疼！走路，开什么拖拉机。
我看了他一眼：屁股肉也不少哇。
只见他扛上锄头夺门而出。我二话不说，只得屁颠屁颠，一路北上。同行的还有村子的立建，和方春林。
我们村子坐北朝南，挖野山药得往北走，路途被人踩出了一条灰色。
昆虫在这个季节，都忙着冬眠，秋天偶尔的蝉鸣会在某个下午戛然而止。在此之后，山林归于寂静，万物停止生长。所以，春夏是向上的季节，而秋冬，是向下的季节。
头顶碧空深邃，拿我的话说就是：蓝得一丝不挂。比起春夏的云雾缭绕，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，纯粹的，倾其所有的，脆弱的，忧伤的蓝。
蓝天下，亚热带常绿树林保持着凝固的墨绿。并不萧条，但也并不鲜活。那是一种恒久的底色，生长变数中的常数。世事变迁，唯其超然于时间之外。
只有风，还在灵动，穿过山脊和丛林，草木摇曳。但是冬日晴天的风，有别于其他季节。不同于春夏的招摇，嗡嗡作响，有着到处冲撞的精力；也不同于秋天的萧瑟，落叶里唱着哗哗的悲伤。而是历经季节更迭世事沧桑后的轻盈，不是呼呼作响，而是慢条斯理的“fufufu~”。那声音轻且细，仿佛在路过众多的松树时，被无数细密的松针切割成了万千丝条，然后穿行在树木与树木、树叶与树叶的空隙之间。最终你只听得见松针摩擦松针的沙沙沙……
风，只是轻柔地打了个照面。
三
差不多走过了5公里，我们抵达山涧的边缘。眼前丛丛飞机草挡住了去路，这种源于南美的入侵性物种有着极强的繁衍力。
二少弓着腰说：我们沿的野猪路上去。
我也弯腰一看，层层绿叶之下是一条不到齐腰高的通途。怕不是野猪路，是山羊钻的。我对二少的话表示怀疑。
到了稍微平坦的草地，二少随手一指：就是野猪，你看脚印，山羊的脚印和野猪是不一样的。而且，山羊不会拱草地，野猪才翻草皮吃草根。
不明觉厉。
再往上走，就进入山涧了。从开阔的地方进入山涧，顿觉遮天蔽日，但是又不是单纯的黑，光线在穿透叶绿素之后落下来，多了某种难以察觉的质感。天空被割裂成无数的碎片，显得更为触不可及。逆光中，树干显得黑，失去了生命的光泽。
空气中弥漫着树叶腐败的气味，是某种清香。在任何一种腐败中，怕是只有树叶的天然腐败，闻着怡人。
犬牙交错的枝条遮蔽了天空
踩在地上，松软的落叶咔嚓咔嚓响个不停，我们的前来造访，让山谷一下子活跃起来。但，并没有遇到野猪。
方春林在寻找野山药，他和我是本家。按照辈分我得喊他太祖，但难以出口，最后喊爷爷。
二少在寻觅山药
他找到了第一棵，眼前这些呈不规则三角形的就是山药叶子，跟家中的一个形状，只是不那么肥硕
在山药藤旁，落了几颗种子
二少挥舞着锄头开挖
为了尽量不弄坏山药，还得大锄换小锄。
费九牛二虎之力，才挖到一棵
另外一棵，挖了一米多深，才露出头，二少说：果断放弃，再往下挖就得费更大的劲儿，还不如重新挖一棵。
虽然很来就费了很大劲儿才挖了前半段，但是得动取舍呀。
与此同时，立建也有发现
我爷爷方春林也将山药收入囊中
野山药的断面
野山药是繁殖能力很强的植物。一年生，今年长出的山药不挖，到了开春就会枯萎。秋冬是藤条枯萎，而往后，就是山药本身的枯萎。等到一阵惊雷，雨水哗哗，又会有新的山药在原来的地方长出来。往年果实，变成一条皱巴巴的黑色纤维。如果没有被人和其他动物挖掘采食，这个过程就循环反复。
挖了大概两个多小时，我一看天色不早，提议回家。走出山涧又豁然开朗，天色明亮，就像《桃花源记》的感觉。
天地开阔起来，远处，几点粉色的樱花早早开放
偶遇一处苔藓
枯藤老树
路边都是成片成片这样的*花，我也不知叫什么
苍松独立
挖山药人的背影
刮洗山药，最好的方法是开着龙头放小水，一边刮皮一边冲洗，这样就不会沾上泥土
最后是成品。越好的食材，做法越是简单化一，就像一只养的足够久的土鸡，只需整只煮熟，切块班上椒盐就令人赞不绝口。而一只用饲料已是天催出来的肉鸡，即使放了再多的配料，翻开那些刺激味蕾的花哨口味，在咀嚼肉质的时候，心中还是难免失落：这肉有点儿柴。
而沐浴晨光，被被晨露滋养的野山药，无疑是前者，放点油盐煮煮几颗。起锅一看，洁白如玉，夹起来一尝，那味丝丝入扣，滑爽软糯。
再煮久一点，就是那个俗气的词：入口即化。
图by方师傅
方师傅的小玩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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