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很中意的水果,好像都集中在这段时间争先恐后地上市。野莓、樱桃、桑葚和枇杷,娇憨地亮相枝头,姹紫嫣红橙*,甜润温婉得好比春夏之交的浪漫多情。一口下去,便是把流光也嚼嚼咽咽安心地落肚了。
说起一枚小小果子映射的岁月洪流,印象里总是那个初夏的午后,向枇杷公公讨枇杷的场景。记忆里才五六岁的光景,下午三四点钟的阳光从台门口四角方方的天空洒下来,照着百无聊赖的捉蜻蜓逗蝴蝶的我。
忽然小伙伴飞奔来报,枇杷公公来了,枇杷公公来了!然后伸手亮出掌中两三枚*澄澄的枇杷,惊艳了整个台门。
枇杷应该算是很市井的水果,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附近却极少有人栽种,一季也就能吃到几个。我流着口水问,哪里来的,我也要吃,枇杷公公是谁?小伙伴说枇杷公公就是有枇杷的老公公,一会儿就走过来了,你叫他枇杷公公他就会给你枇杷吃。我听了顿时喜形于色,赶紧冲到台门口眼珠不错地辨认哪个是传说中的枇杷公公。
然后果然有一个很老很老的老爷爷,弓着背,花白头发上戴着一顶乌毡帽,拄着拐杖,一步步慢慢走过来。枇杷公公!小伙伴已经抢先喊出来,我哪里甘落下风,赶紧运足了气大声喊出来:枇杷公公,枇杷公公!还跑到他耳旁边去喊。枇杷公公停下来笑了笑,从口袋里摸出三枚枇杷放到我手上,摸摸我的头说:要上进,要学好啊。然后继续笑眯眯地拄着拐杖盯着地慢慢往前走。
我们哪里肯歇下,继续追着枇杷公公走,一边使出洪荒之力大喊,枇杷公公,枇杷公公!这么大声响倒是把家里的大人引出来了,说小孩子不能贪,老公公种枇杷多不容易,尝两个就够了。枇杷公公直起腰来笑笑,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枇杷,给我和小伙伴一人一个,慢悠悠说,要上进,要学好啊。然后慢慢向前走去了。
那几颗枇杷我给外婆吃,给外公吃,给妈妈吃,他们都说,你吃吧,你吃吧。我后来藏藏吃吃用慢动作吃掉的。甜甜的真好吃啊。谢谢枇杷公公。
小时候的我很喜欢跟老人们在一起,台门里进的二外公二外婆那时候都有80多岁了吧,膝下没有子女,是我外公的亲弟弟。一不留神我就又溜进他家的红色大门,把二外公的鼻烟盒一个一个嗅过去,愉快地打个喷嚏,嘎嘣嘎嘣地咬二老藏起来留给我的鸡骨头香糕。
二外公屋子里还有一方小天井,角落里一丛绿油油的藤蔓在夏天长得郁郁葱葱。又再过一段时间,藤蔓腋下结出褐色的圆形或长圆形小果子。我一直以为它叫土芍药,至少发音近乎芍药,长大以后才知道它叫薯蓣,也叫山药豆。成熟了零零散散地落下来,我负责捡拾,二外婆掌勺烹煮。就是简单用盐水煮熟,盛在一个个香烟壳子里,趁着温热吃刚好趁手。山药豆清香松软,口味有点儿像芋艿,那是童年悠长午后的专属小零嘴。
二外公家的天井里还有一棵高大的柚子树,我们叫香泡,树干高大树冠葱茏,把一方小天井遮天蔽日。每年一结果,我就在树底下仰着脖子一个个数来又数去,看着它们一点点长大,心中充满了欢喜。小时候的夏天好像总有好几次台风龙卷风造访,呜啊呜啊大风刮过的时候瓦楞上的尘土会扑扑往下掉,我跟表弟各自抱着脑袋伏在地上。
风停了一片清澈,外婆把后面的老虎天窗打开,隔墙就是二外公家的小天井,树荫斑驳的青石板地上,山药豆藤架被风吹散了,月季花掉了一地的花瓣,还有一地的树叶,甚至还有一两个小小的青皮的香泡。
二外公颤颤巍巍正在收拾。我欢呼一声二外公,我来啦,从他们的前门绕进去帮忙把山药豆藤再挂上去,把掉落的月季花瓣都收起来藏进心爱的小布包里,再挑一个掉下来的香泡。香泡有小皮球那么大了,散发着浓郁的香气,皮厚厚的鼓鼓的好像在生气。那样的晚上入睡前我要先把花瓣一片片数来数去,把小香泡放在枕头边,闻着清冽的香气做一个好梦。
都已过去了。
二外公二外婆已经在多年前先后作古,那扇熟悉的红门后来就一直紧闭着,后来再由远房亲戚出租了。台门里再没有一个枇杷公公走过,山药豆藤已经被清理了,也没有人每天晨昏给大树和花草浇水了。
唯有天井里的香泡树还是一样兀自生长。一年一年,抽叶,开花,结果,*熟,掉落。
文字:张小熊
图片:张小熊
编排:阮阮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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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小熊